凡思维皆有其定式。

　　任何有知性的生命，理智的边界，便是他们的认识的边界。

　　完全立足于他们理智外的东西，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之下，他们即便是听到了也想象不出来，看到了也理解不了。

　　更别说是没有任何准备。

　　而越是远离他们的认知核心，他们最为惯常之物的存在，也就越难以被理解。

　　“说了你们也理解不了！”

　　林离以指化拳，驾驭劲力，缓缓前推，看似极慢，实则快到间不容发，空间都被扭曲化为混元一团，在三维尺度上距离的概念被无限缩短。

　　如果从更高的层次看去，就会发现，原本如同一张平整的纸的空间，仿佛被某种巨大力量捏成了一团皱纸，被不断推动着向前延伸。

　　纯粹的引力，达到星辰的级别，就可以形成扭曲时空的引力井。

　　而如果连支撑时空存在本身的法则也一同被扭曲，就会形成如同此时此刻的奇诡景象。

　　而在两人的感受之中，这一拳更是开始了无限扩张，包揽虚空，大如宇宙，整个天地之间，一股血红赤红的光辉，席卷一切。

　　演化出这种红本身的精神，虽然的确是压过了他们，但是却还不足以让他们惊惧莫名，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怖。

　　真正让他们惊惧的，是这种精神意志本身，似乎无物不可荡除，无物不可辟易的意志。

　　即便是自己也可以被革鼎。

　　对于九乱而言，维护自己的生命，自己的存在，才是唯一，也是所有深渊中的生命，都必然遵循的第一法则，除非是自身连完整的知性都不具备，否则谁也不可能舍弃自己的生命，去做任何事情。

　　而对于塞西莉亚而言，她虽然能够理解信徒的牺牲，却同样无法理解这种精神，这种虽然和信仰相似，但是却又相差无比遥远的内在精神。

　　无论是九乱还是塞西莉亚，他们最本质的弱点，不是肉身，不是力量，而是精神。

　　一者要依赖信仰，才能点燃神火，不需要也暂时无暇思考存在性之问。

　　一者纯粹以吞噬增长力量，完全不同于正常的理性，独一的灵魂之中诞生出来的生命，除非是到了跳脱樊笼的那一刻，才会迸发出属于自身的真正锚点以外，在此之前，都不过是为混乱的生命体中诞生出来的灵魂，赋予存在的侧面。

　　像九乱这样的混沌生命，固然是无需在境界如此低微的时候，就开始思考心灵本我，却也让他们在遇到必须要落入意志交锋的时候，又总是会落入下风。

　　最先被包覆住的，便是九乱。

　　他距离林离最近，几乎是发劲之时，就已中招，瞬息之间，就被包在一团皱褶，无法厘清也无法逃脱的闭合空间之中，只能够看见一股混沌包裹自身，仿佛宇宙世界之外，而自身好似落入了无边宇宙之内，没有方向，没有穷尽，永远也逃脱不出。

　　还不等他从宁无尘武道意志的轰击之中清醒过来，思考如何脱身，如何从混沌与奇异时空之中逃离，便被这股几乎化为实质血红的意志一冲，瞬间灵台大乱，方寸无明。

　　而九劫劫波被混沌触及的瞬间，便仿佛冰雪遇火，瞬息开始消融。

　　时间混乱。

　　空间破碎。

　　两股力量相互对冲湮灭之处，一切都回归了最为原始的粒子流，仅仅只不过是逸散的余波，就让一切回归最原始的形态，瞬息之间逸散的力量，便辐射遥遥万里，以接近光的速度，在大地之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。

　　群山塌陷。

　　大地成渊。

　　无数的裂纹，如同蜘蛛网一般，在大地上扩散，每一道，都是深入地下不知道多少千里，甚至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种灼热硫磺之气息，能够从中感受到大地脉动，地火隐而不发的味道。

　　如果这两股力量是放在宇宙星空之中，那就算是比地球还要大的行星，都要瞬息被两股力量轰碎，连渣也不剩，全部化为原始的粒子流。

　　甚至于，就在这两种力量对轰的核心之处，数秒数十秒之前过去的景象，以及无数棱镜碎片一般，映照出来的四道身形，都开始显现了出来，彼此融合，化作扭曲的七彩流光，象征着时光的毫芒。

　　过去，现在，未来，都在这种力量之下开始了混淆。

　　未来的可能性，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件，都在现在汇合，或者说，在这个节点，已经没有了现在的概念，身处其中者，时时刻刻都是现在，时时刻刻也都是过去和未来。

　　如果是一个寻常人仙落入其中，瞬息就会被错乱的时空撕碎，精神灵魂被混淆的时间给迷惑，再也没有复生的可能，所有的记忆都会在时光的光华之下褪色，消失，连信息都不复存。

　　就连真空衰变，都在这种高密度的力量的碰撞之下，被短暂的创生了出来。

　　如果这样的力量再大上千百倍，甚至可以催发真正足以破坏世界，以光速扩散，在短时间内摧毁整个世界的，稳定存续的真空衰变。

　　“这真的还是人仙？还是四阶？”

　　关注到这里的一道道目光，都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念头。

　　哪怕小世界的时空，远远没有大宇宙的稳定，也没有如同大宇宙一般强大的自我修复机制，这样的力量，也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。

　　况且，哪怕这里的空间并不稳定，但是在物质的存在结构之上，无论是多么小的世界，都与大宇宙等同。

　　这样的力量表现，对于这个位阶这个境界而言，不要说是听说过，他们就是连想也没想过。

　　如果说像是古踏剑，君少羽这种级数，能够力敌半步金仙，遇到最弱小的金仙，也姑且可以自保很长一段时间不被杀死，乃至于是有希望逃出升天，这姑且还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。

　　但像是此时此刻，林离，塞西莉亚，宁无尘所能做到的，随便一拳一脚一击，都能让金仙不敢怠慢，拿出来一种手段，就足以直接杀灭寻常金仙，没有金性，却能够连金性都给打灭，完完全全无视了境界，位阶，位格的差距，无论是力量还是神通，都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。

　　就连永无疆，心中都不由得有些绝望了。

　　他对宁无尘的认知，还停留在一万年以前，两人的上一次相见。

　　他本以为宁无尘不突破五阶，力量上限也就止步于那时，虽然已经有了正面击杀金仙的记录，却也是经过苦战，方才达到这个结果。

　　而当他做了万全准备，自以为已经能够挑战宁无尘，甚至于看到对方的本体力量并没有增长，更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，看到这一战的过程，他方才明白，自己和宁无尘的差距，仍然无比之巨大。

　　更不要说其他三人，单独哪一个，都能够蹂躏他。

　　就连不久之前，似乎和他差距并没有那么大的林离，现在都可以把他当成沙包揉捏。

　　想到这里，他不由得无明之火从心头起，牙齿也咬得嘎吱作响。

　　只是此时此刻，场中的四人，并无一人在意他的想法，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他的出现。

　　“我来助你！”

　　见一时之间，虚空中地水火风齐涌，林离驾驭的混沌，和那九劫万象碰撞之间，不分高下，宁无尘哈哈一笑。

　　他此时仍然没有凝聚物质躯体，但这却阻碍不了他的精神意志发散，笑声响彻天地之间。

　　就在他长笑之间，四周虚空风起云涌，层层叠叠的能量化为浪潮，化为拳劲，从四面八方，轰向了塞西莉亚。

　　没有物质躯体，的确是会减弱他调动能量的能力，相当于失去了千斤的杠杆，但即便是这样，他却仍然有独斗金仙之力。

　　更不要说形体破碎，根本影响不了他的精神，他的武道意志。

　　随着宁无尘一动，那九劫劫波光芒之中，立即出现了无数武者身影，在过去，现在和未来共同发力。

　　天魔外劫，以武破之。

　　诸天破坏，以武定之。

　　天人五衰，大道沦亡，以武代之。

　　宙光衰亡，以求武之心，越过苦海，渡过彼岸。

　　一切劫数，都以武之变化，武之求道，武之极意镇压。

　　一时之间，塞西莉亚的气息，也立即有些紊乱了起来。

　　这九劫自然不可能脱离她自己的操控，更是与她的精神息息相关。

　　“好！”

　　林离眼睛一亮，精神运转之间，一股蒙蒙的红，覆盖住了整片混沌，直接轰入了劫波之中。

　　纵然是完全相同的神通术法，由不同的人，不同的精神来驾驭，也能够显现出完全不同的感觉。

　　术为道之用，再高深的术，也需要道来驾驭。

　　而此时此刻，这一寸红，便是驾驭整个混沌的道，在吞没劫波之刻，无数的劫波演化出来的世界，都出现了一抹红色，一抹翻天覆地的红，一抹改天换地的红。

　　变人，变天，变法，变道。

　　泽中有火，谓之曰革。

　　一切劫气，都是陈腐气息，劫气过后，方为新生。

　　外魔破坏的世界，诸多武者以红凝聚彼此，祛除外魔，一扫阴霾。

　　诸天破坏的世界，武道与诸道一同改造世界，无需诸天并存，也可存续。

　　天人五衰的世界，有多少法则破败，就有多少法则新生，宛若点点星火，生生不息，将整个世界改换新天。

　　宙光衰亡的世界，有红充塞宇宙，天若有情天亦老，老去之后，却也有新天，永恒不动者也有了变化，在永恒中寻找新的永恒，无穷的变化，无穷的新生。

　　众生痛苦的世界，了悟了更高层次的目标和文明，得到了由内而外的内驱力，原动力，让一切众生从自灭之中解脱了出来。

　　物质真空的世界，众生以自身主观能动性，研究万物，改造与拯救世界。

　　每一个世界之中，红都以不同的方式显现着，以比武更高明，更为悄无声息的方式，改变着一切。

　　所有的世界，都迎来了新生，从灭亡中被解救了出来。

　　此意境之后续，乃是林离从天妖传承之中提取，此时此刻，施展而出，瞬间就击垮了劫波，如同摧枯拉朽一般，直接轰破了诸多变化。

　　没有精神驾驭变化的道术神通，也不过是死物。

　　除非是到了法有元灵的高深境界，把念头划分亿万，一道主念头驾驭一切，亿万微小念头，把持微观神通变化，方才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。

　　而此时此刻，塞西莉亚显然是没有达到这个境界，甚至于被连续两道远远强过自身的精神与意境碾压而过，一时间精神空白，眼神都有些涣散。

　　几乎是混沌一冲，她的身体，就开始了湮灭破溃，瞬息就化作灵魂被接引而走。

　　见到这一幕，林离眼神微微一动。

　　而同样就在此时，九乱的精神，终于从混乱之中逐渐恢复了清明。